"小哥止步！"破锣嗓子划破巷子里的槐花香。张大勇蹬着"凤凰"牌二八自行车刚转过砖塔巷子口，就被个破褂子托钵人拽住车把。这托钵人左脸有说念蜈蚣疤，右手里攥着半拉玉米面窝头色色色影院，油津津的碎片正往青石板缝里钻。

"您这是干啥呢？"大勇后座上捆着两刀黄纸，车筐里三斤苹果红得透亮，"今儿中元节，我得赶回家给我妈上供呢。"

托钵人霎时松了手，蹒跚着后退半步："回家？嘿，您家这会儿怕是早闹开锅了！"他油亮的鼻尖险些贴到大勇脸上，"赶紧回家躲在床下面，再晚可就来——"

"不足"俩字儿还没蹦出来，巷子西口霎时炸开哭嚎声。大勇扭头望去，夕阳把隔邻王婶儿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她跌坐在门槛上，怀里抱着件小孩衣裳，布面上洇着黑褐色的血印。

大勇后颈汗毛倒竖，车轮子蹬得赶紧。砖塔巷子的青砖墙头飘着纸钱，家家户户门框上挂着黄表纸叠的莲花灯。拐进自家小院时，他差点被门槛绊个磕绊——西配房窗根下面蹲着个黑漆漆的影子，可不恰是早上外出时还躺在炕上的亲娘？

"妈！"大勇支好车子就往上房冲，老妻子却跟没听见似的，消瘦的手指头正往砖缝里抠蚂蚁。听见男儿脚步声，猛地把沾满涎水的蚂蚁塞进嘴里，喉咙里发出公鸭似的"嘎嘎"声。

大勇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。自打旧年辉煌他爹埋葬，老娘就添了啖食活物的纰谬。开端不外是逮苍蝇往嘴里送，其后连蚯蚓皆嚼。村头刘神婆说这是"坟头风"作祟，可坟坟场迁了三次，老娘眼窝子反倒越来越青。

"您别在这儿蹲着，回屋躺着去。"大勇思去搀东说念主，老妻子霎时亮出染着黑泥的指甲："床下面有宝贝！"她嘴角咧到耳根，线路三颗龇出唇外的黄牙，"你爹藏的，金貔貅，给你娶媳妇用——"

大勇心头咯噔一声。旧年翻修老屋时，确乎在床板夹层发现过裹油布的木匣子，可里头独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。其时老娘还坐在门槛上哭，说爹临终前念叨着要留东西给男儿，莫非……

"您回屋歇着，我找去。"大勇把老妻子半拖半抱弄进堂屋，反手闩上门。西配房窗根下面留着三说念崭新爪痕，青砖缝里吞吐线路半截红绳，系着个消除的布老虎。

床下面积着厚灰，大勇屏住呼吸摸索，忽然遇到个冰凉的物件。抽出来一看，竟是黄铜打的长寿锁，锁面刻着"百岁安康"，后面却铸着个骷髅头。他正要细看，听见堂屋传来"哗啦"一声——老妻子把供桌掀了，苹果滚到墙角，黄纸撒了满地。

"别动供品！"大勇刚要冲出去，脚脖子霎时被什么东西收拢。垂头看去，床板罅隙里探出只青白的手，指甲足有半寸长，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。

这时前院霎时响起铜铃声，叮叮当当透着股清冷气。大勇抄起炕头的笤帚疙瘩，壮着胆子掀开床板——下面躺着个湿淋淋的包裹，麻布渗着血水，里头传来婴儿似的血泪。

"当啷"一声，长寿锁掉在地上。大勇这才看清包裹里是个玉雪可人的男婴，眉心点着朱砂，手腕系着红绳，绳头拴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龟甲。而那只抓着他脚脖子的手，此刻正轻轻拍着婴儿的襁褓。

"勇子！勇子！"前院铜铃声越来越近，伴着刘神婆尖利的嗓门，"快开门！你娘把纸钱往嘴里塞呢！"

当夜三更梆子响，大勇躲在床下面，怀里抱着阿谁身分不解的男婴。堂屋供桌上新换的莲花灯霎时爆出绿火，纸灰在空中构成八个字：

"借尸还阳，李氏当绝"

窗根下面传来指甲抓挠声，一声近过一声。大勇把长寿锁塞进婴儿襁褓，摸出爹留住的杀猪刀。刀锋映着绿火，照见床板罅隙里密密匝匝的爪痕，最深的一齐刻着"庚子年七月初三"。

铜铃声穿透窗纸："大勇！你娘把供桌啃了！"

婴儿霎时睁开眼睛，瞳孔泛着金芒。大勇听见我方喉咙里发出公鸭似的"嘎嘎"声，怀里的襁褓冉冉渗出黑血……

砖塔巷子的槐花无风自动，托钵人瑟索在城隍庙屋檐下。他摩挲着怀里的龟甲，裂纹在蟾光下拼出"李氏当绝"四个字。迢遥传来婴儿血泪，混着老妻子咀嚼纸钱的声息，托钵人嘴角浮起诡异的笑：

"该来的，总归要来。"

"咯咯咯——"

婴儿霎时发出母鸡下蛋似的叫声，大勇后颈的盗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。堂屋传来供桌倒塌的巨响，老妻子的咀嚼声混着铜铃响，活像戏文里唱的"阴兵过说念"。

"住持的！住持的！"刘神婆的铜铃摇得愈发急赤白脸，"快拿黑狗血来！这院里可不啻一桩脏东西！"

大勇把杀猪刀往婴孩襁褓里一塞，翻身从床底滚出来。蟾光从窗棂缝漏进来，照见老妻子正蹲在门墩上啃纸钱，嘴角挂着绿莹莹的纸灰。供桌翻在墙角，苹果核上留着两排牙印，活似叫东说念主啃过。

"妈！"大勇抄起炕头扫炕笤帚，老妻子闻声扭头，左眼霎时爆出蛆虫。大勇一激灵，扫帚疙瘩砸在青砖地上，震起老高。

"别动供品！"老妻子喉咙里发出公鸭叫，十指如钩扑来。大勇闪身躲进堂屋，正撞见刘神婆举着铜铃跟个黑影子坚持。

"孽障！"神婆霎时把铜铃甩向房梁，黄符无火自燃，"庚子年的债，该还了！"

房梁上飘下张泛黄的纸钱，大勇接过一看，上头用血写着"李王氏欠阴债十八贯"。刘神婆霎时扯住他袖口："你娘不是头回吃供品了？"

大勇思起辉煌上坟时，老娘把纸钱往嘴里塞的疯样。刘神婆从褡裢里摸出龟甲，裂纹竟和床底婴儿腕上红绳拴的如出一辙。

"这是阴契。"神婆手指头直哆嗦，"你爹往时在乱葬岗捡的婴孩，原是城隍庙里镇着的……"

话没说完，西配房霎时传来婴儿夜啼，尖利得能刺穿耳膜。大勇冲进去时，床下面言反正传，唯有半块桂花糕上爬满蛆虫。窗根下面多出个湿脚印，纵贯向院门口。

"追！"刘神婆甩出三张黄符，"这孽障要逃回阴河！"

大勇悲痛巷子口，正撞见阿谁蜈蚣疤托钵人。蟾光下托钵人的脸半明半暗，怀里抱着的婴儿眉心朱砂红得瘆东说念主。

"您到底是谁？"大勇执紧杀猪刀。托钵人霎时咧嘴一笑，线路三颗龇出唇外的黄牙——竟和老娘发疯时一模相似。

"我是你爹救的冤魂。"托钵人怀里的婴儿霎时睁眼，瞳孔泛着金芒，"亦然你娘欠的阴债。"

刘神婆的铜铃这时追上来，黄符贴满托钵人混身。托钵人却不躲不闪，任符纸自燃成灰。

"往时李老夫从乱葬岗抱走我，坏了城隍爷的镇魂局。"婴儿霎时发出老媪人声息，"如今该用你李家血脉偿债了。"

大勇霎时思起爹临终前的话："床下有……"其时老娘哭嚎着打断，说老爷子糊涂了。此刻床板罅隙里霎时伸出青白的手，拽住他脚踝就往床下拖。

"砍断阴契！"刘神婆把铜铃塞进他手里，"用你爹的杀猪刀！"

大勇挥刀砍向床板，木屑纷飞间线路个油布包。大开一看，半块发霉的桂花糕旁躺着个血玉貔貅，恰是往时爹说的"传家宝"。

"这貔貅是阴契信物！"托钵人霎时现身，蜈蚣疤在蟾光下蠕动，"往时李老夫用阳寿换了这孽障投胎，如今该收账了。"

刘神婆霎时扯开衣领，线路胸口的火凤凰刺青："阴司差役在此！李氏三代行善积德，岂容你等孽障作祟！"

铜铃震天响，托钵人怀里的婴儿霎时血泪不啻。大勇看见婴儿腕上红绳系着的龟甲，裂纹竟拼出"阴德可续"四个字。

"砍断阴契，你娘魂飞魄丧。"刘神婆盯着他，"保全阴契，你李家三代不得沉着。"

铜铃声霎时变得悲惨，托钵人化作青烟散失，留住襁褓中的婴儿。刘神婆跪地磕头："城隍爷显灵！这婴孩原是李家未出世的血脉！"

大勇这才情起，娘怀孕八月时爹病逝，早产的阿谁雪夜……接生婆抱着死婴摇头，老娘却总说听见床下有婴儿哭。

巷子口飘来纸钱灰，蜈蚣疤托钵人的声息似在耳边："庚子年的债，用善事还。"

大勇把婴儿抱给老娘时，老妻子眼窝里的青气竟散了。供桌上新换的莲花灯爆出七彩火光，纸灰构成八个字：

"积善之家，必多余庆"

砖塔巷子的槐花簌簌而落，大勇攥着血玉貔貅，听见刘神婆在院门口咨嗟："往时你爹用阳寿换的，原是个投胎活佛。"

床下面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，圆润得能滴出水来。大勇昂首望天色色色影院，看见爹的魂魄在云表作揖，死后随着个眉心点朱砂的胖娃娃。